与郑燮对话

与郑燮对话

（作者：莱山区法院政治处 姜学成）

    且说这日老姜拜读单位同事业余时间所写几篇案例和研讨文章，深为他们孜孜以求之探索精神所感动，不知不觉间天全黑下来，街上路灯闪烁，车来人往已是夜晚景色，这才感到饿了。想起前几日上班路上，发现有一新开小店，想必不错，老姜遂闭灯关门走去。

    小店在山下马路边，近旁有一小水池，池边有几棵桃树，又新植了几丛修竹，幽雅僻静，真是远可观山近可亲水。进得门来，并无客人，这正合老姜心意，远离嘈杂喧嚣，自斟自酌它几杯也不错。店小二听到有人进来，忙笑着过来，口喊客官需要点什么，却是一位老者，看来是退休老人不忍子女亲朋受累，帮忙打理小店的，看那彬彬有礼的样子，颇有古者风范，定是个有文化的人。

    老姜就捡那靠窗的座位坐下来，点了几个小菜，待看那老者，吓了老姜一跳，只见他悬腕挥毫，笔走龙蛇，已然把那菜名和价佃写在一大张宣纸上，再看那墙上挂了“难得糊涂”的字匾，悠忽间老姜忽然悟到这老者是郑板桥啊。他已进入厨房内忙活去了，不一会功夫，就端了几个小菜出来。“你是板桥大人？想你在山东做过知县，辞官回扬州老家后，每日里写写画画，还被评为扬州八怪之一，何等快哉，何以来此做个店小二，如此落魄？”老姜一边问道，一边扶板桥在对面坐下，接着说道：“正好此时无人叨扰，我也在县衙断过案子，眼下年岁已大，只做些抄抄写写的营生，说来也算同行，何不坐下一饮？”这位著名的糊涂先生也不客气，也便坐下，添起酒来，叹息道：“我不说你也知道。”老姜道：“你在山东做县令的情形知道一些，多是从书上看来的，这几年孤陋寡闻，还是你说吧。”板桥呷了一口酒，说道：“乾隆初年我考中进士，来山东做知县，先管辖的是个些小县衙，那百姓们日出而作，日落而息，我这个县太爷无事可干，除了喝酒便是作画。三年后，我升任潍县县令，赶上山东大旱，我哪还有心思作画？这一辈子也没留下几幅字画。哪想到现在人太聪明，用我的名儿作了那么多的字画，都送到拍卖行去拍卖，有一些连我也分不出真假，那买了假字画的主儿找我索赔，还有的把我告上衙门，当然现在叫法院了，你说我岂不冤枉，让我这个知县的老脸往哪儿搁？我是糊涂，真是糊涂，想当年就不应该写下那‘难得糊涂’留世。”板桥停下来，用纸巾擦了擦眼角。老姜也挺替他无奈，想不到这当年的才子也有烦心事，便岔开话题，问他怎么写了“难得糊涂”，这下板桥先生才有了一点兴致，娓娓道来：“我晚年在潍县任知县，一次外出踏青，走到一处松隐茅舍，见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，相谈甚欢，问其尊姓大名，只说是糊涂老人，我大有相见恨晚之意，即挥毫写了‘难得糊涂’四字相赠，又盖上我那颇为得意的‘康熙秀才、雍正举人、乾隆进士’的闲章，糊涂老人却随即落上‘乡试第一、院试第二、殿试第三’的印章，我肃然起敬，想不到有高人在此。”

    老姜不想还有这么一个故事，这才知道“难得糊涂”的由来。却听板桥先生接着说下去：“现在人很少真正了解我这‘难得糊涂’的本意，倒是都喜欢挂在厅堂，多是和尚念经，有嘴无心，装点门面，自我标榜而已，他们才不想糊涂，聪明得紧，就说这酒店的老板，并不靠着酒店挣钱，只把我写的菜单拿去整理装裱，也卖了大价钱，他不说我也知道，他假装糊涂，我也糊涂则罢了，现在有许多人挣五万能养家非要去挣十万二十万，不知满足，搞得人心浮躁，劳累不堪。这些聪明的人，还是糊涂点才好。”老姜知道板桥先生用心良苦，替他人着急，也边说道：“这些人糊涂，糊涂。想你板桥先生告老还乡时，全部家当只有三条毛驴，一条驮着你自己，一条驮着书童，一条驮着书，你不是也风流倜傥，安享晚年吗？”板桥先生听我这么说，有些诧异：“我告老还乡时只有三条毛驴的家当，这事你也知道？”“知道，老百姓的眼不瞎，大凡是清官，老百姓都是清楚的。你在任时是大清朝，包括宋朝时的包拯、苏东坡，明朝时的海瑞等等，你们公正清廉、一心为民这方面的精神，我们现在也在研究和学习，只是你这‘难得糊涂’，还有好多人不得其真谛。”

    板桥的兴致比刚才又好了许多，继续说道：“这糊涂需要智慧，该糊涂时要糊涂，不该糊涂时得假装糊涂，现在是清明盛世，国家和老百姓的利益是一致的，不像我当知县的时候朝廷和老百姓经常对立，你们赶上了好社会，那智慧得放在为国家和老百姓做事上。”老姜知道板桥先生是想起了他开仓放粮、差一点被砍头的事。那年他刚到潍县知县的任上，正值山东大旱，潍县尤甚，赤地百里，饿殍遍野，板桥知道，能救百姓的，只有开仓放粮一条路，但知县无权决定国库放粮，而若上报坐等批文，老百姓早就饿死了，板桥就糊涂起来，决定开仓放粮。后来皇帝追查下来，尽管没被砍头，还是被记大过一次，这事一直影响着板桥的仕途，到老还乡，还是知县。老姜就安慰他：“你开仓放粮之事，后人都有评价，县志上评价此事：‘活万人’。当官为民，不图一己私利，你是做到了。你肯定斟酌过了，‘活万人’之效果，谅那皇帝也不会违背民心民意判你死罪，你这是假糊涂。你有一首诗传世，世人耳熟能详：衙斋卧听箫竹声，疑是民间疾苦声；些小吾曹州县吏，一枝一叶总关情。”板桥听老姜这么说，谦虚起来：“我这也是学那前朝海瑞海刚峰的。海瑞大人一向节俭，后人编剧《大红袍》说他一只腐乳分四只角吃。他在浙江淳安当县令，总督胡宗宪在东南一手遮天，他儿子来淳安，海瑞按规定供应伙食，胡公子大怒，把厨子吊起来打了一顿，海瑞也把胡公子吊起来打了一顿，还写了一封信给胡宗宪，说您胡大人一向不言铺张浪费，今有人冒充您儿子来骗吃骗喝，还动手打人，想胡大人断无此种无教养的儿子，我料定是假冒的，现送您处发落。胡宗宪看了信，对海瑞也是无可奈何。”海瑞自号刚峰，外号“海阎王”，老姜看过点史书，也说道：“海瑞最为人称道的，是用刚直和智慧，帮助他的救命恩人、曾做过首辅的徐阶退回强占老百姓的万亩良田，并把徐阶的两个儿子充军，一个弟弟下狱……”

    老姜多喝了几杯，又和板桥说那些“糊涂”事，不知不觉糊涂起来，他不知何时辞别板桥，也不知如何回到家，只记得当时随口咕哝了几句：

    难得糊涂真难得，

    糊涂难得假糊涂；

    劝君莫被糊涂误，

    不知真假真糊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