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街琐忆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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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: 发布时间: 2023年02月13日 | ||
泰安中院 宋杰 几回回梦里回家乡。故土,不思量,亦难忘。 如果时间可以丈量,30年,就是自己与故土的距离。多少次午夜梦回,家乡却似乎成了梦中的驿站,醒来又要登程。在梦里,时常挥之不去的,定有那条老街,还有街上的那些人,那些事。 很久以前就有一个打算,回老家待几天,在那条街上走走看看,带着相机拍几幅照片,慰籍日后思乡之情。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,这个愿望一直未能实现。前几天,老家的同学打电话,说是老街整修的挺好,邀我回去看看。放下手机,赶紧上网去查,果然,那条街焕然一新,临街的部分院落也进行了整修,配以时尚的声光电设备加以装饰,确实有种旧貌换新颜的感觉,“八陡老街”已然成了网红打卡地。不过仔细一看,却又有些怅然,总觉得这并不是自己曾经相熟的街道,那些熟识的乡人、熟悉的乡音、熟稔的乡情,已在岁月的打磨中变了旧时模样。 “八陡街,五里长”。老家地处鲁中山区腹地,盛产煤炭、陶土,陶瓷、琉璃、玻璃很是出名。有了好东西,自然需要卖出去、运出去,在交通不发达的年代,人力、畜力是主要的运力,时间一长,硬是趟出一条东西向的八陡大街。后来,人们在街上铺上了厚厚的青石板,经过车行人走,石板上磨出了深深的车辙沟印,青石板也是铮亮可鉴。漫长的时光中,人们依姓氏聚居,沿街成村。一条大街,串起了五六个村子,每个村子紧紧相连,并无间隙。有意思的是,除了下地干活、年底分红、村里开会,至于自己在哪个村,对那时的人们来说并不太关注。 对于老街的形状,像是个“非”字,但我觉得更像是鱼骨,老街就像是那根主刺,旁边的小刺就像是老街两旁的小街小巷,很多街巷都以姓氏命名,于是就有了徐家胡同、赵家胡同、路家大院等等。一条大街、无数小巷,把大家聚拢在一起,家常岁月变得有声有色。 人们沿街而居,家里的大门正对老街,大都有个门楼子,青砖黑瓦,古朴又不失典雅。家境不同,门楼的高低宽窄自然不同。门里一两米处有块影壁墙,人们会在墙的下面两脚种些月季、蔷薇什么的,显得很有生机。这块影壁墙,既有我们传统中讲究藏风纳气的风水玄学,也有院落景象不便示于外人的含蓄美学。老人们则自有一番说辞,说是小鬼不会拐弯,进了门就撞倒在影壁墙前而不会进院子。您看,一块影壁墙,竟有这么多说法。 “扁担钩,两头悠,俺上俺姥娘家待一秋”。家乡味的童谣土里土气,那时的小儿或许也唱不全这首童谣,但是姥爷姥娘爷爷奶奶在街头巷口手搭凉棚翘首企盼的侧影,曾在他们的作文中无数次定格。 “长亭外,古道边,芳草碧连天;晚风拂柳笛声残,夕阳山外山”。那时的大人们或许不知道李叔同,也不知道《送别》,但这老街上的一桥一路、一屋一舍,却是他们固有的乡愁。 人们的生活,大抵离不开“吃穿住行”。临街而居,沿街而行,自不必说。就是日常的吃穿用度,也离不开这条街。那时虽说还没有超市,但是小卖部、供销社、土产杂品店等老街上都有,理发店、药铺、储蓄所、邮局也开在老街上。所以,对于那时的人们来说,或许一生都不会远离这条老街。他们在这里出生、成长、求学、劳作、恋爱、婚嫁、育幼、抚老,然后一步步走向暮年。老街像是一个慈祥的老人,默默的看着街上的一切,欢笑与泪水、成功与挫折、希冀与失落、荣光与不堪,还有那些善恶美丑、爱恨情仇,老街不会说什么,只把这些一一记录,刻进岁月的斑驳。 晨曦微露,大人们揉着惺忪的睡眼,拿上镢头、锄头、镰刀这些家什走出家门,沿着老街下地干活。说是下地,其实是上山。老家多山,庄稼地自然也是山地居多,大的百十个平方,小的不过几个平方。所以,那会儿人们把“下地”都说成是“上坡”。就是这不大的几块地,人们都小心伺候,春种、夏耘、秋收、冬藏,丝毫不敢马虎,一家老小的花销,都指望在这几块不大的地里刨出来。阴历五月收麦子,八月掰玉米,那几天最累,人们都说是“忙收”,一年的收成就看那几天了,真是没白没黑起早贪黑拿命在搏,一个“忙”字,实在道不尽人们的辛苦与焦灼。我上小学那会儿,每到割麦子、掰棒子的时候,都会放几天假,跟在大人们后面打扫战场,把那些拉下的麦穗、玉米捡起来,说是“颗粒归仓”绝不是空话。 夕阳照在老街上,结束了一天的劳作,人们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向自己的家门,洗把脸,赶紧汤汤水水扒拉上几口饭食。袅袅炊烟中,母亲们在自家门口呼儿唤女,招呼小儿女们回家吃饭。然后,你会看到多少小小只从四处院落飞出来,奔向自己的家门。 老街虽说有了些岁数,但也并不拒绝新事物。上世纪80年代初,内地流行音乐开始萌芽。光景好的人家开始有了卡式录音机和留声机,以及磁带、唱片等新鲜东西。动人的旋律不时在老街上流淌,人们认识了朱明瑛、郑绪岚、苏小明等歌手,听着《在希望的田野上》在地里播种收获,在《军港之夜》的旋律中体味温情与刚强,“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”又每每让人顿生豪情。此后,校园风、摇滚风、西北风你方唱罢我登场,港台歌手邓丽君、张明敏、齐秦、王杰各领风骚不几年。不经意间,老街见证了那时流行音乐的兴起与嬗变。 那会儿娱乐方式不多,所以露天电影就很受欢迎。每个村都有晒粮食的场院,晚上就用来放电影。一部片子,从西往东每天晚上挨个村放,一个月算下来也就是四五部片子的样子。镇上每个月月初都会贴一张计划表,这几天放什么,那几天放什么,让大家心里有个数。对自己喜欢看的电影,人们也会追着看,今天晚上在这个村,明天晚上在那个村。记得那时有部电影《神秘的大佛》,里面有些镜头蛮惊悚的,看完以后不知道有多少人是一路小跑回家的,生怕幽深的小巷里藏着个怪面人蒙面人什么的。内地功夫电影的兴起由《少林寺》发端,这个片子在村里放映的时候,真是万人空巷,很多人看过不止十遍八遍,对台词都能倒背如流。此后,《武当》、《少林寺弟子》、《自古英雄出少年》等也大受欢迎。看完电影回家的路上,大家还要讨论一下片子里谁比较厉害,特别是小孩子们,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,往往会现学现卖“切磋”一番。于是你会看到,这条街上几个自称少林小和尚的在围攻大反派,那条巷子里少年英雄们与大内高手再次对决。老街上,少年的武侠梦悄悄萌芽,却又被大人们拽回到书桌前。 就这样,人们的生活就像是老街上的风,或徐或急,吹过春夏秋冬,吹过雨雪风霜,一天天一年年,沧桑了岁月,衰老了容颜。 三十多年前,自己离开老家多地辗转。家乡、故土,别时容易见时难。从零星的消息中得知,随着村级公路、绕城高速相继开通,人们不愿再从老街上走着出行。旧村改造,也让大家住进了楼房。曾经红火的百货店、小卖部在大型超市面前,逐渐败下阵来。青石板,失去了往日的光泽,青草在石板间顽强生长,年久失修的门楼、影壁墙大都坍塌,大部分老房子早已人去屋空。街边野草花,巷口夕阳斜,老街,无可奈何花落去。 近几年,随着乡村振兴战略的深入实施,人们对古村落,以及蕴含在这些村落之中的历史、古迹、文化、传统的保护开发利用越来越重视。老街,又以一种崭新的姿态,亮相在人们面前,那些街巷、老房子、老物件得到修缮整理,在此基础上设立了文化陈列馆,集中展示家乡特色,让丰富的历史文化得到延续和新生。曾经热闹的街巷,又焕发出生机和活力。柳暗花明处,换了容颜,老街,似曾相识燕归来。 冬夜的风,又在窗外吹起。这风,是否也曾在故乡的老街上穿行,联缀起他的前世今生。对着那些年、那条街、那些事抱拳拱手,道一声别来无恙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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